屋里黑灯瞎火的，凝脂伸手摸了摸空荡荡的床，突然笑起来。这个一瞬而过的笑容，像是刚撒出去就迅速收拢的渔网。她翻了个身，四肢犹如舒展开每根触角的八爪 章鱼。那根艰难维系着他们关系的稻草，就在灵山奔向兰芷这一刻，被切断了。凝脂冷笑两声想，马上就有好戏看了——疯癫的兰芷，是比五尘更卑贱的存在，灵山 会因这卑贱，跟着成为卑贱的人。

     他将失去在她面前唯一的优越感。凝脂半点悲伤也没有。就算想象他们合欢的画面，她也不会为之产生任何触动了。灵山和春十娘的风流事，犹如一把大火迅速燃 烧过她的身体，烧干了所有她对他能称之为感情的东西。每个夜晚，她躺在床里，好像正在朝着深渊里沉沦，在那看不见的黑暗里，像是筑着高墙，挂着铁锁。她和 灵山并排躺着，沉香床发出的香气腻到想作呕，灵山仿佛是刚从下水沟里爬上来的，一身新鲜的脏。她张大嘴，在心里拼命呐喊着：“救救我！”——没有人听见， 哪里好似被踩踏了，陷下去一块，难看的豁口裸露在夜里，却只有她知晓。她难受得厉害了，就咬他，咬着咬着，两人就纠缠在了一起。颤抖呀，抖个七零八落，你 榨干我，我榨干你，像是生死博弈中两只野兽。风箱拉出来，推进去……身体开合中，情欲就犹如水母飘去了巅峰。

     好得像是要死了，好像是要把恩怨都忘了。

     她越快活，越觉得灵山的存在失去了意义——他成了纯粹的生理工具，离她的心越来越远。等烈火烧尽了，她从火里走出来，就开始迅速厌倦起灵山。她莫名地渴 望着新鲜的男人的身体——到底是自我修复能力太好，还是根本就是个冷漠的人？她反问着自己的同时，又自我安慰道，是他先辜负我，将来我无论怎么辜负他，也 并不是我的错。

     凝脂很快就说服了自己。

……

      晴天里，突然下起暴雨，大颗大颗的雨点如同冰雹般狠劲砸落，打得芦苇蒿子七零八落，河面同时砸开千万朵水花。雨水砸在船屋关闭的窗户上咚咚响，像一只忘我工作着的啄木鸟。

     床四周摆满了点燃的蜡烛，烛光被镜子反射出满屋光辉。千叶信手中消毒完的手针明晃晃的，针头蘸了墨汁，好像流出来的黑色血液。凝脂裸体横陈于镜床上，像条搁浅的鱼，周身泛着鱼鳞光泽。“这真是一具好皮囊，天生的妓女才配拥有的皮囊！”千叶信在心里赞叹着。

     “你不要有顾虑，放手做吧……”

     “这样娇嫩的身体，我还真有点下不去手。虽然早已胸有成竹，可毕竟受疼的是你呀……”

     “大概你不知晓，事实上我对痛有些着迷。说来你或许不信，我经常会悄悄拿指甲掐自己的肉，那种瞬间的痛楚，就像是平地惊雷，整个人为之一震，真是使我万 分着迷。但我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做，我一般会选择他人看不见的指甲缝。这里没人知晓，却又疼得最分明！”她说着举起手，掰开指甲边缘的嫩肉，果然那一小块皮 肤都结了痂。

     “你的‘爪子’很锋利！”

     “没有你手里的针锋利！”

     “你那‘爪子’是要吃人的，我的针哪能吃得进人！

     ”千叶信的手指划过她的胸部、小腹，视线跌落进黑暗的深处——就是这里了，欲望的发源地。
     ——你知道吗，妓女？

     你的身体就是照妖镜，男人爬上来就显了原形，是人是兽，是善是恶，一清二白。你这永垂不朽的名妓，遗落在人间的摄魂镜。你不要动，谁来照一照，谁今生前世的魂儿都现出来了。

     好大喜功的男人，自以为是龙，爬上来一看，咋是一条软塌塌的小虫子？他就泄气了、发怒了、要死不活了。道貌岸然的伪君子，爬上来一看，不过是淫荡猥琐的好色之徒，他就义愤填膺地训斥起镜子：这东西竟然把我照得这么丑，是什么破玩意儿？

     镜子呀，世人都说是你的错。可有谁知晓，若没有妖怪，哪有照妖镜？若每个人都活成他的灵魂，又何必恐惧摄魂镜？
     凝脂高耸的胸部晃悠悠向两腋摊开成圆球形，腰肢收拢，均匀地连贯到胯骨再打开成扇形。那一束点缀在白皙皮肤上的浓密毛发，也是美得恰到好处的，像是一扇 通往秘境的铁门，令人遐想连篇。他分开她的腿，看见黑暗中冉冉升起的红日。红日深处，野兽猩红的舌头吐出来，像蟒蛇贪婪索要的蛇芯子。

     “它现在就想吃东西了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