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辑推荐 一只母狗和一个男人的患难生死之交。
内容简介 非常的年代,险恶的环境,一条农家母狗和一个城里男人被命运流放到了荒芜的原野。饥饿酷寒还有无处不在的凶险,仿佛上帝在对人与狗的德行进行着严苛的检验。于是,在狗与人之间,演绎出了一幕幕大悲大喜的剧目。人性中的罪恶,兽性中的善良,忠诚与背叛,丑陋与美好,都酣畅淋漓地展现在人狗亡命的路上。
书摘插图 一 当地农民说,每个人都会有霉日,遇到霉日必定倒霉,而且霉日是躲不开避不掉的。那一天,我接连遇上了两次出乎意料:我轻轻一推,队长驴拐拐出乎意料的倒地死了。我跑去找我的顶头上司郭大炮汇报第一个出乎意料,郭大炮却让我经历了第二个出乎意料。接连两个出乎意料让这一天成了我的霉日,霉日让我的命运顷刻间变得一塌糊涂,一眨眼我就从一个工宣队驻队干部,变成了穷途末路的逃犯。 “什么 你把队长驴拐拐给打死了 ” 听了我的汇报,郭大炮惊诧的吼叫声震屋宇,把我的心脏震得颤颤悠悠,耳朵嗡嗡作响,我估摸,老天爷亲自在我耳边放一个响屁造成的效果也不过如此。 我无力地分辨:“我没有打他,是他扑过来要打我,我推了他一巴掌,他就摔倒了,摔倒就没气了。” 郭大炮沉吟片刻,那张脸又阴又皱活像雨天挂在绳子上的尿布,我胆战心惊的等着先挨他一顿暴骂,紧接着民兵抓起来…… 他却长叹一声:“如果你说的是实话,那你还不至于判死刑,可是,现在这世道,没人听你解释,害死了贫下中农,不等公安局抓住你贫下中农就得先把你踩扁了,贫下中农不把你踩扁了,公安局抓住你也得枪毙。事已至此,我没见过你,你也没见过我,你自己看着办吧。” 我自己怎么看着办 郭大炮的反应实在太出乎意料了,我听不懂他的意思,或者说我无法理解他要让我干什么:“我不知道该怎么办,领导说怎么办就怎么办。” 郭大炮跺脚拍屁股的吼:“跑,还是自首,你自己决定,我让你自首去,你能听我的吗 我让你跑,我能承担起那个责任吗 ” “跑 ”我惊诧地吐出了这个字,同时也有了跑的念头。对啊,既然知道被人家抓住了肯定要吃枪子儿,我不跑还等什么 驴拐拐倒地以后,老乡们慌了手脚,有的给驴拐拐掐人中,有的给驴拐拐做人工呼吸,我却知道他已经死了,人没了呼吸断了气,不死算什么 果然,老乡们纷纷大声惊呼:“死掉了,死掉了,驴拐拐死掉了……” 看来,驴拐拐确实死了!在芦花嫂的提醒下,我第一个想法就是跑到公社向郭大炮汇报,我心惊胆战地找到郭大炮,没想到郭大炮居然以如此出乎意料的方式处理这个出乎意料的事件。 郭大炮又说解释了一句,更加坚定了我逃跑的决心:“他娘的,你才十八岁,我把你带出来,如果把你的命扔到这儿了,你让我下半辈子怎么活得安稳 跑吧,以后怎么办以后再说。” 既然这样,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,先跑吧,跑了以后再怎么办我也顾不上细想了,还是那一套老话儿:有山就有路,有路就能跑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好死不如赖活着…… 于是我扭头拔腿就跑,郭大炮一把扯住了我:“等等……” 他回身弯腰从床铺底下掏出一个鼓囊囊的地质包,塞到我的怀里:“这是我为自己准备的,里面都是常用的东西,你带上。” 我背着郭大炮的包,从郭大炮的屋里偷偷摸摸潜出来,四面看看,公社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。现在正是冬闲时间,公社干部大都跑到各生产队打着下乡组织学习、深入基层搞调研的种种旗号吃农民的羊羔子去了。每年到这个时候,农民看到公社干部下来,就会惊呼:狼来了。惊呼归惊呼,狼还是要吃羊,而且这种狼打不得惹不得,还得把羊羔子杀了,皮剥得干干净净,肉炖得香喷喷烂呼呼的端到这群狼面前请他们吃。没有下乡的公社干部,有的躲在屋里睡大觉,有的跑到不知哪里办自己的私事,谁也不会守着公社的大院打发这冬日里百无聊赖的时光。 我从公社跑了出来,一直朝南奔逃。跑了大概有十里路,远处不时响起的枪声告诉我,武装民兵已经开始追捕我了。民兵不知道我朝哪个方向跑,四处散开到处搜索,然后就有一拨发现了我,缀上了我,不停地打着枪威吓我,大呼小叫让我停下来,主动投降。我从大路上跳下路基,路基下面是小黑河,我就沿着小黑河跑。河水还没结冰,河边的苇丛密密匝匝,成了很好的遮蔽物,我钻进了苇丛。然而,苇丛不但没能保护得了我,反而暴露了我。我穿梭于苇丛之中,苇丛不正常的摇晃让民兵发现了,他们径直向苇丛奔了过来。 眼看着民兵大呼小叫地朝河边奔了过来,我只好跳进了河里,我把自己当成一条鱼,漂在河水中顺流而下。好在郭大炮送给我的大包起了作用,这种地质包是用防水帆布制作的,防水功能很好,鼓囊囊的挎在我身上活像一个救生圈,带着我上上下下漂浮着,顺着小黑河湍急的水流,冲出了武装民兵的包围圈。 我挣扎着划动双手靠近了河岸,然后抓住河边枯黄的茅草,艰难的登上了岸边。我弄不清楚我现在在什么地方,但是我知道,这么一会的漂流距离还不足以让我离开公社的范围,人数众多的武装民兵会像猎兔犬一样很快缀上我的踪迹,因为,此刻武装民兵们肯定已经从刚开始毫无组织的散乱状态,得到了有效的统一指挥,在公社保卫股和公安派出所的组织领导下,对我展开大规模、有组织的围捕。我唯一的念头就是远远离开此地,远远逃开,能够苟延残喘多久就苟延残喘多久。 我朝南面奔逃,太阳已经蹲到了西边的山上,不知从哪里拥上来的乌云像老天爷派来拯救我的天使,蒙住了太阳的红脸膛,天比平日提前黑了下来。远处,我能看到民兵乱放枪的曳光弹,还有划过天际的电筒光芒,这反而向我提示了正确的逃跑方向。我背朝着枪声、曳光弹和手电筒的光芒,慌不择路的奔逃,脚下是疙疙瘩瘩的草梗和土坷垃,天气寒冷,我却大汗淋漓,民兵的半自动步枪那震耳欲聋的爆裂声一直追随着我,活像滚雷在我的大脑里隆隆作响,震得我头皮发木,昏头胀脑,我觉得我就是一只尾巴上被绑上了点燃的鞭炮,惊恐万状,狂乱奔逃,却又不知该朝哪里躲藏的野狗。 跑得慌忙,除了那个郭大炮送给我的包,我一无所有。据郭大炮说,这个包是他平日就准备好了,随时有什么风吹草动,比方说他被打成了走资派押解回厂接受批斗,他就带着这个包逃跑躲藏起来,等事情有了转机再说。郭大炮宽慰我说:“好汉不吃眼前亏,能跑就跑,避过风头以后再说。”还告诉我说,有了这个包,不管遇到什么情况,起码能够应付几天。这个工宣队长,平常开会讲话马列主义一套一套的,喊革命口号一串一串的,表忠心献红心一条一条的,谁能想到他暗地里却时时刻刻作着逃跑的准备。不过,平心而论,在枪支掌握在洋芋头那种人的手里,人人都像过街老鼠惶惶不可终日的时代,郭大炮这种准备并不是杞人忧天,面临随时都可能降临的灾难,有备才能无患。 我不知道包里都有什么,我也没有时间和机会停下步子打开包看看,我只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一直朝南奔跑,据我所知,南面是绵延千里的祁连山,进了山,就好躲藏了,进了大山,就不归本地管了,就更好躲藏了。凭脚底下逐渐升起的上坡感觉,我自认为我是在一直朝南边奔逃,因为,在生产队的时候,我常常能看见南边那远远的一抹青黛,我知道,那就是祁连山。 恐惧和紧张,还有求生的欲望,让我忘记了饥渴,让我感觉不到疲劳,唯一能够安慰我的是,武装民兵的枪声逐渐离我远去,我暂时脱离了危险,那是可以让我丧命的危险。民兵追捕我没有错,我应该被追捕,我一巴掌把那个驴拐拐推死了,因而我是一个杀人犯。我不恨民兵,我只恨我自己,我为什么就那么不冷静,为什么就非得动手呢 说到底,我跟驴拐拐那狗日的前世无怨,今生无仇,虽然平日心里有嫌隙,可是表面上还算过得去,基本上井水不犯河水,可是我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会动手打他呢 不,更准确地说,我为什么要动手推他那么一下子呢 如果我不愤怒推搡驴拐拐,如果驴拐拐稍微经折腾一点儿,也就不会死,他不死,我也不至于狼狈逃窜。怨恨在那一瞬间甚至让我产生了危险的冲动:回去名副其实的狠狠揍驴拐拐一顿,那样才既对得起他,也对得起我自己。 我在无尽的黑夜中磕磕绊绊的行进,脑子里各种念头、各种情绪活像旋风,搅在一起,混成一团,最终大脑就成了正在刮着大黑风的世界,混沌一片,我已经丧失了主观意识,行为似乎也失去了目的性,走,走,走,只是机械的走,为什么要走,走向何方,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,等等这些问题都像大风吹散的雾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,我的脑子在不断的持续的行走过程中,变成了空桶。 走着走着,蓦然发现,我已经失去了方向,这种能让所有的人变成盲人的黑夜,没有指南针,没有非常过硬的野外生存技能训练,是人都会辨不清方向。我也不知道时间,因为以我的经济水平,我还没有能够买得起一块手表的资金储备,即便攒够了钱,我也舍不得买,那个时候,手表是极少数人才能够拥有的奢侈品。我迟疑不决的停下了步子,我怕我这样盲目乱走,会走错方向,走回公社、生产队,自投罗网,面对武装民兵黑洞洞的枪口。我就地坐了下来,人们说,走长路,跑长途,慢慢地走,持续不断地走,中途只要一停下来,人就走不动了。我就是这样,刚才我一直奔逃的时候,根本就没有累的感觉,也没有饥渴的感觉,嗓子火辣辣的却不想喝水,肚子虚火火地却不想吃东西,现在一屁股坐下来,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。 我的面前摆着两条路:一是继续这样盲目奔逃,这样能不能活得更久一点,取决于政府追捕我的决心,还有民兵抓捕我的规模和水平。二是回头投案自首,那样我活着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。我才十八岁,我的日子还长,我还没有结婚,甚至还没有尝过恋爱的滋味,我不想死,我怕死,我更怕等待死亡的过程,我想,那屈指可数的日子每一天肯定都是难以忍受的精神酷刑。对死的恐怖,对生的渴望,让我决心继续逃跑,不考虑未来,不考虑结果,逃跑,逃跑,一直逃到不能再逃的时候,我绝对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,为驴拐拐那样一个老家伙殉葬。 但是,现在我却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跑,天太黑了,身上被河水泡湿的衣裳湿漉漉的贴在身上,浑身上下仿佛被冰块包着,我冻得瑟瑟发抖,上牙和下牙如同两支短兵相接的军队在激烈交战,嘚嘚嗒嗒的磕碰声活像两支军队挥舞着密集的刀枪在拼杀。如果继续这样呆着,我估计不等天亮我就会变成一具硬邦邦的僵尸。我挣扎着站起来,两根腿仿佛醋缸腌制出来的酸黄瓜,酸痛、绵软,我试探着原地蹦跳,却根本跳不起来,只能算作了个蹦跳的动作而已。 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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